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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夏天,娛理工作室去重慶獨家探班了《少年的你》。

坐在導演曾國祥的監視器旁,我體驗到了一個專業的劇組是如何工作的,也見證了兩位演員的好表演是如何修煉而成的。

 

“我不要周冬雨” 
      
重慶市南岸區一棟臨江的老舊居民樓,有層層叠叠的樓梯和深淵般的天井。

《少年的你》劇組租了這裡的一套房子改造成片中陳念的家,又租了隔壁的一套變成導演的工作間。

電影裡陳念第一次被警察帶走調查時,有一個小北從對面偷窺的鏡頭,畫面是對稱的構圖,一層層的樓梯也有一種禁錮的隱喻。

“它其實每一層都一樣,就像把你困在裡面,怎麽才能衝出這樣一個又一個重覆的東西呢?”

監製許月珍說,導演曾國祥一看到這棟樓,就非常喜歡。

 

去年九月,我到《少年的你》探班時,第一眼看到的正是這個景。

樓道裡有一個寸頭女生打著傘,背影瘦瘦弱弱,像個中學生。待她回過頭來,我才發現那不是替身,是周冬雨。

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周冬雨的寸頭造型。在拍攝到易烊千璽給周冬雨剃頭那晚上,劇組的一大半女生都陪她理了寸頭,其中包括攝影指導余靜萍,她們一起和兩位主角挑戰了這個最考驗顏值的髮型。

曾國祥和許月珍拍《七月與安生》的時候,就有了一個共識:不要再找30多歲的人來演大學生了,青春片就應該讓年輕人來。

給《少年的你》選角時,許月珍曾想找一個和陳念年齡相仿的新人,但“萬裡尋她”並沒有成功,最後還是想到了周冬雨。

 

陳念給周冬雨的挑戰,不僅是年齡上的,更是性格上的。 

“這是我拍到目前為止最難的一個片子”,周冬雨說,“整個劇組都知道,我和陳念完全不像。”

“我不要周冬雨!”這是曾國祥常常在片場跟周冬雨說的話。 

每場戲都會反覆調試,拍很多遍,逼出“最不周冬雨”的那個狀態。最後曾國祥發現,周冬雨還是能達到自己的要求,但也能看出來她是很辛苦的,“因為她已經有了很多很成功的表演,都是用她自己很直覺的方法去演,這次就是完全要用方法去把那些東西都壓著,能看得出她是有掙紮在裡面的。” 

 

劇情上有剃寸頭前後的區分,再加上為了幫助演員更好的進入狀態,電影的拍攝順序和故事發生順序基本一致。娛理工作室探班的那天,全片還有一周就要殺青,當天拍攝的正是影片最末的重場戲,也是一場難倒周冬雨、讓她頗為掙扎的戲——

尹昉飾演的警察以“他已經成年了,他是騙你的”一句話,終於擊垮了陳念,她崩潰質問“為什麽就不能放過我們”。按照劇本要求,這場戲發生在陳念家門口的樓道,周冬雨需要癱倒在地,在被尹昉抱住後,不斷踢打掙扎。

“我不會癱啊!我為什麽要演這麽潑婦的戲,我是陳念啊!”討論劇本時,周冬雨用撒嬌的語氣提出了自己的難處。

《少年的你》是繼《七月與安生》之後,周冬雨再次與曾國祥+許月珍+余靜萍的合作。她在劇組收獲的不僅有一起剪頭的溫暖,還有加倍的默契值。大家叫她“冬哥”,遇上難處理的戲份,全都一起幫著出主意。

余靜萍把手中的斯坦尼康暫時放下,結結實實地做了一個雙膝跪地的示範;許月珍引導她往前趔趄;曾國祥繼續跟她說這一場戲陳念是如何五雷轟頂徹底崩潰。

 

經歷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試戲後,拍攝正式開始。

第一遍,周冬雨在癱軟前就卡住了,整個表演中止,“實在是倒不下去嘛”。

第二遍,周冬雨選擇了蹲下後開始咳嗽的演法,但並不符合曾國祥的要求,“節奏不應該是平的,你還是平的,只是拉長了而已,你還要找。”

在樓道裡演這場重場戲,不時有當地居民進進出出。好不容易找到的情緒,有時候又被打斷。 

第三遍,癱倒的部分沒問題了,但踢打尹昉的部分卻依舊沒有達到導演的要求。周冬雨有點著急了:“我勝任不了這場戲,就莫名其妙啊”,余靜萍回答她:“大人就這樣啊。”周冬雨賣了個萌:“我還小,我才26呀。”

曾國祥開始繼續講戲,讓周冬雨理解這段情感爆發的必要性:“你一直以為小北幫你頂罪,他告訴你他沒事的,讓你專心上大學,你整個計劃都打亂了,沒可能這麽平靜,你裡面是非常激動的。這個人一碰你,你就惡心發飆還手,你剛才還擊是好看的,但是我看到你醞釀情緒了。”

周冬雨開始明白曾國祥想要的節奏感:“我懂,他一過來我就踢他”,但周冬雨有個顧慮,“我不想咬他了,他太慘了”。

經過前幾條的又踢又打,尹昉的手臂已經被周冬雨咬出了血牙印。“沒事,我換一只手,那只手還沒出血呢”,尹昉沒注意自己的傷口,還是想著如何和周冬雨一起完成好這場戲。

 

第四遍,兩人都有些筋疲力盡,周冬雨直喊已經打不動了。

第五遍,前半段的表現非常精彩,但是後半段最關鍵的對手戲卻沒對上節奏,監視器前的曾國祥一直屏住呼吸,最後遺憾地攤開手掌,對這一條頗為遺憾。

他把演員們叫回身邊。許月珍讚周冬雨“邊咬邊哭很好看”,曾國祥也提出了新的演法:“你轉身那一下,讓觀眾看到你淚奔,會很好看。”

第六遍拍攝前,周冬雨又主動請曾國祥講了一遍戲。她問大家,能不能分享一些讓她聽完就能哭的故事。

許月珍給她講了一個“十誡”的故事。大概是說有個女人懷了情夫的孩子,而她老公在醫院裡病重,她去問醫生,自己的老公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希望,如果老公能活,她就把孩子打掉。醫生就跟這個女人說了一個故事,講他年輕的時候半夜出去幫人看病,回來時發現山洪暴發,他的老婆孩子都死在家裡了。

“你這個故事一點都不感動!”周冬雨聽完後說。後來她還是用自己的方法找到了表演的支點。

 

從下午三點四十五拍到晚上七點半,這場戲終於完成。尹昉的一條胳膊也已經又紅又腫,需要冰袋來敷。

在不少觀眾看來,周冬雨這次交出的表演是超越《七月與安生》的。曾國祥透露,與周冬雨再次合作,其實大家都有壓力,因為不想重覆。

“這次讓她演陳念和她自己的性格完全是反的,她平時的性格、愛打鬧這些都要壓下來。我們到現場都會跟她講,不要做動作,她都知道,這也是我們慢慢建立起的信任。這次她真的非常到位,我們覺得除了她和千璽,想不出有另外的兩個人可以演陳念和小北。”

 

 “千璽,你再不笑,
 人家會覺得你不會演”
 
      
關於小北的家,監製許月珍最初是這樣設想的: “我們一直想找一個地方,小北像個地下城裡的人要躲在那邊住,但他偶爾也可以抬頭看到天空。”

經歷了幾個月的尋覓,差點就要放棄實景選擇搭景時,劇組終於在重慶軌道三號線工貿站附近,找到了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天坑。

天坑原先是一片農田,可以通過難走的土路爬向地面,坑底也有一條隱秘的隧道連接外界。

劇組在坑底搭建了一棟帶有露台的小樓,變成小北的家。易烊千璽第一眼看到這個小房子就很喜歡,曾經說想買下來。

“那個地方就在我們2013年出道的時候,我們重慶公司那個樓的旁邊,每天去公司都會路過那個地方,會在路上看見以前老想吃的小館,就會想起那會兒在重慶的時候。然後那個房子建得非常帥,還有小天台,是我很喜歡的感覺,很想把它留下來作紀念。”

 

這個從重慶走出去的00後男孩,似乎在所有人的關注下,悄悄地、突然地蛻變成了大人模樣。

“他的眼神,他的臉,會讓你覺得這個人是有故事的,這是你不管去上什麽電影學院都學不來的。做電影演員挺殘酷的,很多時候你看起來有沒有故事,或者說鏡頭喜不喜歡你,跟演技其實是沒什麽關係的”,曾國祥說。

《少年的你》是易烊千璽在入學中戲前拍攝的作品,當時還沒有經歷正規的演技訓練,許月珍認為,周冬雨演戲是靠本能,易烊千璽則是靠內心。

易烊千璽和周冬雨的狀態漸入佳境,都差不多用了十天的時間。

進組第一天,劇組給易烊千璽安排了一場熱身戲:小北猛地把魏萊壓在捲簾門上,警告他不要再欺負陳念。

第一場戲的拍攝很順利。易烊千璽自己也說,小北偏“硬氣”的戲份相對而言是簡單的,而與陳念那些曖昧的對手戲,才是更大的挑戰。

 

進組的第二天,挑戰就來了。

那天拍攝的是陳念和小北在手機店裡,小北對陳念輕佻地一笑。曾國祥告訴他,你要演的是那種調戲的感覺,但這樣的生活經驗可能離易烊千璽的確太遠,他始終笑不出來。

許月珍偷偷使用了激將法。

“我說千璽你再不笑,你要讓我覺得你不懂演戲了哦,其實他是懂的。我說如果你還是不笑,人家覺得你不會演。然後他下一條就笑了。”

娛理工作室第一次在片場見到易烊千璽,他穿著背心,寸頭造型,坐在小北家的屋頂上看星空。

重慶的夜晚很熱鬧,或許當時沒什麽人知道在天坑底下,有一個劇組常在這裡一拍一整夜。那時也沒有劇組之外的人見過易烊千璽的寸頭造型。事實上,首次曝光的那張小北寸頭海報是PS出來的,易烊千璽真正剪了頭之後,就被劇組要求戴帽子以免新造型曝光。

九月的重慶依舊很熱,坑底的空氣又不流通,只有一台吹風機對著導演的監視器。拍攝間隙,易烊千璽的經紀人跟許月珍說,這個天氣戴帽子真的很熱,許月珍向屋頂上的易烊千璽喊話:“是不是頭會很癢呀?”屋頂上的男孩子回答“是”。許月珍開玩笑對他說:“但還是不能提前曝光哦,不然你完蛋了!”

 

那天在小北家的屋頂上,拍攝的是小北和陳念仰望星空的那場“你保護世界,我保護你”的戲份。

每拍完幾條,周冬雨會下樓回到監視器前看看自己的表演,再和導演監製聊聊天,而易烊千璽則一直坐在房頂上,他說自己更喜歡一個人待著,“瞎想,放空,發呆”。

《少年的你》的男女主角在戲外是完全不同的性格。周冬雨話多,愛開玩笑,上一秒還嘻嘻哈哈,下一秒馬上就能入戲開拍;而易烊千璽不開機的時候,基本不說話,沒什麽表情。

在曾國祥的記憶裡,易烊千璽一直是個沈默寡言的人,從開機前到拍攝中再到如今的宣傳期,都是惜字如金。

“冬哥話很多,但有時候我們都是忽略的”,許月珍開玩笑說,“千璽話很少,但我覺得人跟人的溝通有時候不是你說了什麽話,而是一種感受。”

第一次見到易烊千璽,她就發現這個孩子雖然話少,但是很專心,“你能看出他很靈,他都能聽到你在說什麽,偶爾可能聊到一個特別的話題時,他可能會話多一點,但他就沒有廢話。”

 

易烊千璽說,演完小北之後,他變得更酷了;許月珍說,易烊千璽有超越實際年齡的成熟。但高冷大佬笑場的瞬間有時候也會突然而至。

有一場後來沒剪進成片的戲,是小北對著家裏魚缸中的小烏龜叫“龜兒子”,許月珍覺得台詞很正常,但是易烊千璽卻怎麽都叫不出口,一說“龜兒子”就開始大笑。

娛理工作室探班的那晚拍到陳念寫作業時,小北在一旁削蘋果,結果第一次蘋果掉腿上了,監視器前的導演笑了;又拍了一次,蘋果又掉了,易烊千璽也忍不住笑起來。

在這個時候,我才會突然真切地感受到,儘管很酷、不講話,易烊千璽還是一個未滿20歲、會給自己的愛車取名叫“小怪獸”的少年。

 

《少年的你》上映後,許月珍當時的那句“千璽,你再不笑,人家會覺得你不會演”已成為過去,很多業內人士都認為,這個不滿20歲的少年給電影圈帶來了新的驚喜。

首映禮上,著名編劇張冀對他說:“易烊千璽,你是一個演員,你不是一個偶像!”

酷酷的少年瞬間紅了眼眶。

 

“她已經變成小北了”  
      
拍攝周冬雨崩潰戲的那天,娛理工作室聽到她和曾國祥在片場這樣閑聊——

周冬雨:很多電影都用過蹦極,這個梗非常無聊。
曾國祥:但是我就喜歡老套啊。
周冬雨:畢竟年紀在這兒。
曾國祥:沒開玩笑,準備蹦極啊。
周冬雨:能不能鬼屋。

後來我才知道,原來當時他們討論的是全片的結尾要怎麽拍。

許月珍說,邊拍邊改劇本是她和曾國祥一直以來的創作習慣,“大方向大結構確定以後,其實每一場戲都還要去磨。有時候演員進來,還要根據演員的性格去磨細節,我們每兩三天可能就要聊一下劇本。導演比較辛苦,每天都要去拍戲,我主要就是負責把劇本把控好,要把劇本往前推。”

最初定下的結局是2015年補習班的結尾,編劇裡有人提出了質疑,“不可能!太不現實了!”

曾國祥透露,這個結尾他們曾糾結了很長時間,到底要不要放在電影裡。 “一開始考慮不放,後來給一些朋友看完之後覺得電影有些重,還是想要留一點讓大家覺得有點光明、有點陽光的東西在後邊,讓大家帶著一些希望和溫暖的心情離開電影院。”

 

但許月珍也承認,補習班的這個結尾“有一點點土”,所以他們一直在找一個高級的方法。直到拍攝前三天還在考慮另外的結局可能性。

“我們有想過去蹦極,但後來認為太浪漫太抽離了,後來有一天我就突然間想到,我跟導演說我是希望他們在兩個不同的地方,但是又好像很接近。” 

於是,在2015年的補習班結局之前,加入了2011年小北和陳念在兩輛警車裡的隔空對話。

易烊千璽這樣形容這個結局:“大家好像看著我們倆互相說話,其實我們倆在不同的警車裏邊,我們想像著在互相說話,好像已經融為一體了。”

在《少年的你》的原小說中,小北和陳念就像《泰坦尼克號》裡的Jack和Rose,男孩把生的希望留給了女孩,自己選擇了犧牲。而在電影版中,主創希望把這段愛情升華,陳念和小北真正融為一體,變成一體兩面。

 

探班的幾天裡,娛理工作室聽到曾國祥和許月珍常把一句話掛在嘴邊:“她已經變成小北了”。

兩個寸頭少年的面龐慢慢融合,正如他們隔著玻璃相見那場戲所呈現的一樣。

這場2011年的警車結局戲,也是全片最後拍攝的戲份。

拍結局警車的現場,下著毛毛雨,許月珍問易烊千璽,明白“而且我不希望有這樣的如果” 這話的意思嗎?他說不知道。

許月珍告訴他,就是希望這世界不再發生這樣的事情,當時易烊千璽深深地點了下頭。到拍攝的時候,他真的就把那個讀懂蒼生的眼神演了出來。

首映當天,我再次見到曾國祥和許月珍的那一刻,《少年的你》剛剛突破1億大關。如今,上映首周票房突破5億+,口碑和票房雙豐收,兩位主創直言雖然過程有點波折,但是一路走來很感恩。

從6月27日到10月25日,在經歷了2928個小時的等待後,少年終於長成。

原創: 楊晉亞 娛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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